永曦二十七年,瀚州人族叛乱,擅出北都,进犯宁州,来势汹汹。

自九州帝国缔结,定年号为永曦,六族臣服,尊雪霄弋为九州之主,号羽皇。然而,至永曦二十二年,羽皇不事朝政,远离秋叶京,隐居于青都坐忘阁。帝京中,由太子雪吟殊主政,朝局平稳,民生安泰。

宁州乱起,雪吟殊率军亲征,远赴宁州平乱。

才九月,灭云关便覆了一层薄衾似的雪。空中鲜少看见纷飞的雪粒,伸出手去却能感受到触手而化的冰凉,放眼而去的皑皑颜色,正如羽人满月时的羽翼,耀人眼目,透出一股轻盈的冷意。

羽族军队驻扎在灭云关以外。主帅营帐中,白发的羽族男子正以指节轻叩案沿,似在沉思。他的头发高高束起,身着紧衣短衫,除左肩上的一片银丝绣制的白荆花徽记,证明他是当今雪氏皇族最尊贵的一员之外,装束上与时刻准备上阵杀敌的烈翼营的将士并没有什么区别。

帐帘掀起,扑进一丝风雪之意。“殿下,青都来人了!”

雪吟殊忽地站起,一个黑色的身影步入帐中,来人扯下风帽,露出不再年轻的面容。雪吟殊一怔:“老师,你怎么来了?”

来人微微一笑,向他略施一礼,道:“殿下召月见阁效力,汤罗怎能不来?”

“老师是一个人来的?”

汤罗不答,算是默认。

雪吟殊走回桌案缓缓坐下,眼中那点被激起的亮芒已熄了,只是淡淡笑着道:“我是向陛下请调月见阁助力,却不敢劳动汤大人。”

汤罗注视着他:“我也擅用授语之术,你要月晓者做的事情,我都可以去做。”

“那么,老师可会敌营潜行之术?可知如何隐藏羽族特异的体貌?可知行迹失藏时如何脱身?”说着,雪吟殊完全收敛了笑意,“难道大人以为,仅凭授语之术,便能轻易从人族大营中获取重要军机?”

汤罗是当朝第一文臣,久居朝堂,虽然对于寰化一系秘术有很深的造诣,但对与人对战或是暗中与敌周旋一事,毫无经验。雪吟殊所说这些,他一条也无法做到。此刻,他灼灼的目光紧盯着眼前年轻的储君:“请殿下给我一个机会,我一定探明殿下想要的消息,九死不辞!”

他的目光那样热烈,让雪吟殊产生一种错觉,就像自己要是不答应,有什么东西就会破碎。但他压了压心底的情绪,忍住了,不再看汤罗,而是起身看向墙面上宽幅的舆图。

在这寒风凛冽的灭云关外,两军对峙的宁州边野,羽族主帅营帐中最醒目的,不是周边的地势图,而是整个九州大陆的舆图——汤罗眼中泛起复杂难明的神色。

雪吟殊修长的手指划过浩瀚河山,最终点住晋北走廊一带,低声道:“我记得老师说过,二十七年前,月见阁成名之战便在此处。那也是我父亲的成名之战。”

汤罗的目光变得悠远起来,风雪中连日颠簸的倦意也像是化开了,他垂下眼道:“是。中州一役,当今羽皇率澜州人、羽、河络联军,大败人族大军,击碎了最后一支能与雪氏抗衡的力量,终于令三陆六族衷心臣服,羽族也成为九州至高的主人。”

那时候,羽皇所率的联军实际上十分孱弱,三族各有所图,名为联合,实际上反而相互掣肘。而中州大军野心勃勃,气势如虹,联军中虽有名将,但结节三族联军的雪霄弋并不长于军事。他一向游历四方,精于奇术,在那之前从未亲身指挥过一场战事。

然而就是这样一种局面,联军却几乎不费什么波折,将中州大军消灭殆尽。因为中州大军大大小小几乎每一次战术安排,联军都事先得到了消息。

效忠于雪霄弋个人的月见阁,派出十七名月晓者潜伏在中州各营,准确而迅速地将各路军情汇集传递。联军中的将领也并非庸碌之辈,永远棋快一着,自然轻易吞下了中州军这条大龙。

但谁也不会觉得这是自己的功绩,而是对于月见阁这一情报组织深怀敬畏。

世人只知月见阁无所不知无所不探,却鲜少有人知道其背后的来历。他们唯一知道的,是月见阁只属于澜州当时的羽族王储雪霄弋。

直到现在,它仍旧是雪霄弋一个人的。雪吟殊几乎接手了一切军政,唯独对它连了解都未必谈得上。

看着汤罗,雪吟殊叹了口气:“我记得后来,十七名月晓者,全都死了,对不对?”

“是。”汤罗苍凉一笑,“你知道,他们并不是有什么神鬼莫测的能力,只是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那些军情而已。因过度使用授语之术,他们无一不因精神力耗尽而死。”

“所以,这就是此次陛下一名月晓者都不舍得调拨给我的原因?”

“不,不是的!”汤罗急切地道,“殿下不要多想,并不是执行军中任务就一定会有折损,只是……现在所有月晓者散于九州各处,一时并不能调集……”

“一时?”雪吟殊的声音略略抬高,嘴角挂上清冷的笑意,“我两个月前将此事启奏陛下,两个月过去,仍旧‘一时’无法调集?”

汤罗哑然无言。雪吟殊又道:“老师知道此战艰险,才孤身前来,想要帮我。这份心意,我明白。只是……”他面上显出一点点悲哀之色,“于陛下而言,这样一场只许胜不许败的战事,毕竟比不上他要寻觅的那些‘真相’。”

自九州一统之后,羽皇便日益沉迷于神秘之事,四处寻找散落于各地的莫名物件,乃至五年之前,抛下朝局归隐宁州。没有人知道他在找什么,只是月见阁,全部被用于此道。

汤罗掌管着月晓者的名单,也是直接向他们下达指令的一只手。但如果没有羽皇的旨意,他也不能随意调遣月见阁的人员。他本身是一名月晓者,却从未受过暗探相关的训练。他今日来,怀的是敌营涉险的莫大决心,然而……

“我真的可以……”

汤罗还想说什么,雪吟殊却打断他的又一次请求。

“不要再说了!”他的语声中带上了为君者的威严,“汤罗,若竟要靠你这般的弱质文人去踏平前路,又置我羽族三军将士的颜面于何地?”

汤罗闭上眼睛,再度睁眼时嘴角竟浮现一抹笑意:“其实殿下并不需要月见阁。”

雪吟殊没有回答。

“但殿下却在出征之前,便向陛下请求调派月晓者,为什么?”汤罗看着他,“其实殿下甚至并不需要率澜州禁军亲征,大可以由宁州守军抵御瀚州人,毕竟连灭云关都尚未失守。为什么?”

雪吟殊踏前几步,越过汤罗,伸手猛地拉开帐帘。朔风卷雪而入,衬得他的声音更加凛冽。

“因为,我们的威胁,不只来自瀚州的人族。”他语气低沉,“宁州战线如果拉开,各州必定蠢蠢欲动。等到叛乱遍起时,做什么就来不及了。”

“所以,为了这样想象中的可能性,殿下就倾尽朝中精锐,深入险境吗?”

“老师可能永远不会知道,九州有多少的野心家。”触及这样政见相左的根本,雪吟殊不愿意再争论下去“总之,不需要月晓者的助力,不放一人一骑进入灭云关,这就是我会做到的。不管有没有月见阁,”他深吸一口气,“我,都会赢。”

太子吟殊率军出灭云关,越二月,两军会战。吟殊携烈翼营亲取北都主将铁连河,瀚州军溃败,不日俯地称臣。

羽朝允铁氏重回北都,不事追究,另增设翼云军于瀚州,以成钳制。至此瀚州初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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